2011年8月27日 星期六

男孩長大了-評《翻滾吧!阿信》

《翻滾吧!阿信》以孤獨始、以孤獨終,開頭黑暗之中鍛鍊的身影引人入勝,而結尾時背景完全失焦,只剩彭于晏在鏡頭前清晰且細微的演出,又讓人屏息。透過首尾呼應,導演試圖利用攝影機,讓觀眾從凝視主角來進入其內心。這可以說是體育類型電影必備的元素之一,尤其像體操這種特別著重對身體的凝視,以視覺美感做為高下依據的運動來說,更是扣緊了主題的精神。

雖然就情節的長度來說,《翻滾吧!阿信》並不是一部純粹的運動勵志片,而是混有了將近一半的黑幫片血液。不過終歸來說,大多數帶有深意的台詞,都沒有出現在阿信混跡天涯的過程中--某種程度來說,這成為本片的一個致命傷,如果能把其中一項情感的高潮放進這段裡,整部片的節奏會更流暢得多。例如「倒立就不會流眼淚」帶出對父親的懷念,可以與菜脯信中對父親的牽掛有所呼應,實際上可以做些串聯。但另一方面來看,這段的疏離讓體操所承擔的意義更加厚實,也讓結尾的高潮得以消解結構瑕疵帶來的不耐感。

於是我們將目光全然放回體操來看,整個劇本野心極為濃厚的,試圖把幾種具有代表性的情感全部寄託在一次的跳躍翻滾之中:599 所代表的愛情、母親與弟弟代表的親情、體操隊隊友的友情。這算得上是種聰明的招術:一方面,在最後的大賽場面裡,多線情感的代表人都將目光集中到阿信身上,足以塑造出英雄化的人物,以符合商業片型的需求;另一方面,坐在銀幕前的觀眾,即使在真實世界中的身分、背景、角色各異,但是在這幾個人物中,都能對號入座,找到阿信替自己而圓的那個夢想。

但其實,這些旁邊的目光對於阿信的生命而言,多半只是短暫的過場而已。片中對於母親按摩、弟弟的崇拜、599 的關懷、教練的惜才、隊友的矛盾都有著墨,不過浮光掠影較多。反倒是在最後無法看見阿信成就的菜脯,擁有主角以外最吃重的戲份與表演。而更有趣的地方是,阿信在完美一跳之前,在眾多關愛的目光中,想到的卻是菜脯的身影。如果說體操動作的完滿,象徵的是對生命的救贖,那麼在導演的心目中,救贖的對象除了阿信自己之外,就是菜脯。

《翻滾吧!阿信》劇照:柯宇綸、彭于晏
菜脯的存在變成《翻滾吧!阿信》裡的最大一個謎。他與阿信的關係如果只是以「義氣相挺」來看,與結局的關係實在不深。在另一方面,菜脯與阿信的認識過程毫無交代,我們除了知道他是個混混之外,看不見他過去的生命歷程,所以也很難從他的故事與阿信故事的比較中取得更多的線索。而片中故意用搞笑的橋段,讓兩個角色男男相吻,也讓兩者之間可能具有同性情愫的聯想被大大嘲弄,進而蕩然無存。這樣一個重要但意義不明的人物,出現在要求凡事都要給個交代的商業片中,其實是不太恰當的,也可以看到林育賢從直接紀錄真實的《翻滾吧!男孩》過渡到需要更多創作的《翻滾吧!阿信》時,在變造真實人生的勇氣上還是有些踟躕。

然而,電影的巧妙之處在於它會自行橫生出一些意念。在阿信受傷送醫,想到父親教他倒立來壓抑眼淚時,他反而為了想起菜脯的死而崩潰痛哭。這一哭等於是從父親建構起來那種「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堅強陰影中解脫而出。在此倒是可以大膽的推測,父親的早逝使得阿信一直缺乏男性形象的模仿對象,從而在菜脯好勇鬥狠(雖然只是表面上)的形象裡,找到了一些對男子氣概的認同。病床上終於得以痛哭,對父親的交代固然是種背叛,但是對於菜脯拋下他的傷痛卻是種和解。當我們這樣把菜脯與父親之間形象疊合時,背叛與和解同時冶為一爐,意謂著他不再亦步亦趨的跟在父親後頭,而闖出了自己的路。這不就是男孩蛻變為男人時,必經的歷程嗎?

2011年8月24日 星期三

不必挺國片?論九把刀的風涼

今天看到《九把刀挺好片不挺國片》這則新聞,看得我只有「憤怒」兩個字形容。我節錄中間最重要的兩段發言:
雖然我拍的是國片,但我還真是沒說過支持國片這樣的話。真正喜歡電影的人,支持好片才是正常的心態,而今年台灣電影人真的拍出了很多強悍不需瞎挺的好作品。

在電影拍攝上我是一個門外漢,就連在支持國片的集體意識型態上,我也是一個門外漢。我喜歡這樣的我,一個隨時都可以鞠躬轉身的人。

九把刀說他的電影不是靠國片兩個字成功,就跟某設計公司老闆說他成名是靠創意不是靠他阿公跟老爸一樣。

很多事情不能夠切割脈絡來看。縱使《那些年》本身並不操作所謂的愛國心態,但是沒有所謂「挺國片」時期累積下來的資源,絕對也累不出這部電影。

首先是拍片的人才、硬體資源。這些東西如果沒有產業本身撐著,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生回來。舉個例子,《海角七號》的船行動畫被譏蠢,因為我們看慣了好萊塢動畫特效做得極自然的模樣。事實上台灣動畫特效不是一直都沒有人才跟技術,只是因為長久國片沒有大型的特效需求,所以這個產業漸漸只能處理一些廣告上的小效果,而無力去滿足《海》片的需求。同理,如果沒有過往為國片努力的導演跟死忠影迷撐著,今天某導演可能得去國外調動軟硬體與人才進來,屆時恐怕就不是目前的成本可以拍起來的。

再講成本,電影是很花錢的,台灣又沒有國外大型片商這樣資本雄厚的怪物在領航整個產業,每一片都得製片去一個個找小額投資人 (雖然這個小額是開口就百萬來去的沒錯啦) 才能夠成就。在前海角那個只有少數文青挺國片的年代裡,賣過百萬就是賣座國片,除了老被罵冤大頭的新聞局,幾乎沒有所謂的金主。沒有海角、艋舺(內容好壞不論,至少票房好看)的餘蔭,也不會有資金成就《那》。這片籌拍過程也發生金主落跑、導演要投注身家的事情發生,但重點是他用的資源已經叫很多先前拍片的導演流口水了。如果砍掉所謂挺國片的思維,海角、艋舺單純以製作品
質跟好萊塢對幹,票房實在不可能那麼高,《那》能拿到的錢恐怕不是九把刀賭身家後就可以填回缺口的。

最後,如果沒有挺國片的心理,媒體才不會送那麼多免錢廣告給你。破億大片年年有,要上新聞還是得捧錢去置入。媒體雖然只會錦上添花,人家先有了風潮才跟著拿香拜。但是說真的,少了國片兩個字的加持,怎麼可能首週破千萬之後就節節放報導呢?

九把刀當然可以瀟灑轉身,因為他不管怎麼放這種話,市場還是會因為他是國片而給他很多好處。講這種話就跟在選舉時不屑地說「民主有什麼好,到最後也只能選一堆爛人」一樣風涼。是啊,民主了你只能選爛人,可是不民主的時候你連選都沒得選;大家終於肯挺國片的時候當然可以大言不慚挺好片不挺國片,但是大家看到國片就不屑一顧的年代裡,少數好片再怎麼口碑宣揚也只被當工讀生、詐騙集團或是死文青的年代裡,你去哪裡跟戲院要廳數?去哪裡找那麼多人願意來看口碑場?去哪裡吸住媒體目光?

原文發表於PTT電影板,網誌版首段有略作修改以交代背景。

2011年3月23日 星期三

金穗33專題:《艾蜜莉》究竟是誰(的)主觀?

紀錄片跟影評之間有一個共同的窘境,就是一般人總對於這兩種創作抱以「客觀」的期待。雖然他們對於「客觀」與「主觀」之間的概念並不如理論行家那般精確,卻根深柢固的認為紀錄片應該「忠實呈現事實」而批評應該「公正地陳列褒貶」。事實上這雖然技術上的苛求,卻不應該是「唯一」的創作與閱讀方式。

關於理論問題我無意在此處理,只是想要談談在看《艾蜜莉》的時候,這支紀錄片在閱讀上的歧義,挑撥起主/客觀之間有趣的辯證。

《艾蜜莉》紀錄了一位女性艾蜜莉與她的伴侶小桃之間(非肉慾方面)的親密日記,而艾蜜莉與小桃之所以成為鏡頭下的焦點,主要在於兩個人的愛戀逸出了傳統一陰莖配一陰道的框架。這裡我必須使用生理的性器官陳述的理由在於,小桃的性別位置使得難以直接以大眾已經能輕易理解的「異性戀」、「同性戀」來加以敘述。片中小桃明確地說明自己是個「跨性別」而拒絕依照生理構造被稱呼為「女性」,換言之她與艾蜜莉的交往應該以異性戀視之;然而艾蜜莉卻始終以同性戀視之(儘管她嘴上說她沒考慮過性向問題),堅持小桃是她的「女友」,而並不遵循對方的規則行事。雙方的主觀造成衝突,對性別議題有所深入的觀眾或許已經敏感地期待這樣的衝突,會在影片中被探討、釐清。

但是本片沒有,甚至這樣的分裂一直存在而兩人之間愛意依舊綿綿。導演在這個議題上不主動進行發問的結果,看似客觀地對小桃的身份議題不置可否,然而這個曖昧性卻賦予片中許多對白有了歧義的空間。例如小桃在看艾蜜莉為她拍下的平胸手術全紀錄時,感覺是看自己像是在看陌生人。此一看法某種程度上可以當成「他」對於自己當時「乳房隆起」的身體感到疏離;又同時可以解釋成艾蜜莉掌鏡的主觀視角依然把「他」當成「她」來看待,所以讓小桃自己覺得陌生。如果導演本身主觀地介入,針對性別認同的問題進行追問,那麼這句話無疑比較接近於後一解釋;反之若導演更強化片中對「跨性別」定義的探討,那就比較接近前一解釋。唯有導演什麼都不解釋,這樣的句子才變成對讀者心中性別視野的大考驗。對跨性別一無所知者傾向從字面上認定,這就只是小桃陳述自己的陌生感;而對跨性別議題有敏感度的讀者,就會憑著自己的知識開始瞎猜。

從這樣的分析來看,《艾蜜莉》的歧義似乎來自於讀者自己被知識牽著鼻子走,出現了「想太多」的毛病,導演根本沒有這層意思。 (當然,電影批評是否一定要尊重並接近導演的意思,相信一般觀眾與接觸過相關理論的人看法會南轅北轍) 但我並不認為這完全可以由讀者負責。事實上我更懷疑這是導演因為其對性別理論的理解而故意設下的圈套。因為紀錄片不同於劇情片,劇情可以完全事先設計要拍攝的內容,並精準地只拍攝所需鏡頭;而紀錄片卻必須由大量的漫無目的的資料中重新整理出一個脈絡。《艾蜜莉》片中不想追問跨性別的定義,卻一直剪出艾蜜莉在言行中質疑、悖離小桃自我認同的片段,讓片中兩人平日重覆性很高的對話每一次都可以無礙地被以同樣的延伸方式去誤讀。這種高度的一致性,彷彿是以模糊來對抗標籤化性別的主動策略。

在所謂LGBT的同志族群中,T(跨性別)的確是最難以標籤化的一群。單單以想要動手術改變原生性器官外貌的族群來說,到底是稱為「變性者」比較政治正確,還是稱為「還原性別者」比較正確?這個問題就相當的麻煩。而單純喜好易服的族群與想要手術的族群是否能統一以「跨性別」名之,又是個剪不斷理還亂的問題。換言之,鏡頭下故意模糊化跨性別的議題就是故意突顯跨性別的議題,這種弔詭讓《艾蜜莉》這個文本的意義足以無限擴張,豐富性遠勝過一般主動挑明的爭辯。

只是話又說回來,導演觀點的曖昧使得沒有性別意識的觀眾反而無法去發現「原來跨性別是這麼大的題目」。也就是說要推論導演用主觀的模糊來詮釋跨性別時,本身是建立在讀者主觀地選擇了用性別論述去切入的情況下,才能產生的結論,換言之極有讀者過度詮釋之嫌。到底是創作者還是詮釋者率先用主觀挑起了這一連串無限膨脹的連鎖反應?這個問題很難有答案,不過卻是某種看電影的趣味之所在。

2011年3月22日 星期二

金穗33專題:《焉知水粉》的族群政治學

東南亞新移民的問題在這幾年的社會並不受到特別的重視,但是在影像創作圈蔚為顯學。不但在金穗影展是常常出現的命題,甚至連《歧路天堂》、《台北星期天》等商映長片都已經出現。影像工作者好關注弱勢固然呈現出豐富的人文關懷,然而電影做為一門藝術,即便是有意義的題材,仍不免面臨到「創新」的要求。在面臨越當紅的焦點時,其創意要在眾聲喧嘩中脫穎而出,就是難能可貴的。

《焉知水粉》讓我感到驚艷的地方就在這裡,撇去蔡振南、黃健瑋二位根本超越「金穗」檔次的演出之外,其實在本身劇本的創作上就為新住民的題材找到另一個出路,而且這條出路又如此地觀照著台灣本土的歷史情境,使得足以挖掘、引申的韻味更加醇厚。

《焉知水粉》的主線是以蔡振南、黃健瑋父子情感做為軸心開展的。蔡振南飾演包子店的老闆阿旺,早年喪妻;在兒子啟雄北上發展,可能難以傳承家業的情況下,應徵了越南新娘阿英 (廖苡喬飾) 來店內幫忙。兩個年輕人玩起越南包子的新口味,卻意外觸碰到了父親心中無法忘懷的情感,於是阿旺與阿英的衝突也就在一夕間爆發……

道地的台灣人阿旺向北方來台的外省軍官學包子,與啟雄向越南新娘阿英學越南包子,兩段情節一明一暗,形成對仗的美感。但是當衝突一起,兒子向父親頂嘴揭穿他對兩種外來口味的差別待遇時,又把這樣的對仗轉為對比。電影的背景設定在1993年,正是南進政策開始的時期,台海兩岸之間因為長期國族論述的影響,經濟的開放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而執政黨內當權者有意援東南亞抵抗對中國的依賴,顯然造成了一些不安。人物間的關係對難以在檯面上觸碰的政治問題點到為止,在經營與收斂之間的拿捏頗見力度。

透過新移民反思新住民,兩個族群一字之差,卻在台灣有著天差地遠的發展。前者隨著國際經濟局勢、台灣男女失衡的影響,群體在本地日漸擴大,卻是發聲微弱的一群;後者隨著歲月而逐漸凋零,在政治的影響力卻仍有一席之地。兩代的交鋒之間顯示族群問題在世代之間的遞移,然而不變的問題是:為什麼我們總要在接納/拒絕、施恩/掠奪的抉擇或詮釋上,自己製造出那麼多的衝突?

電影裡要回答這個問題並不難,父子之間少了妻子/母親的調和。說到底包子到底哪種口味賣得好並不是重點,對於逝去者應該堅守懷念或試著出走才是問題。台灣社會面對族群問題的思維與論述總是太多陽物崇拜,由口號與象徵聳立的認同神主牌讓代代人都喘不過氣來。什麼時候放下這些大論述,達成由母性的觀點把每個族群都真正地看成「人」來思考的共識,就像片尾孩子可以搬出「媽媽這麼說」來減緩可能的衝突,那麼,或許困局可以更容易地被解脫。

2011年1月27日 星期四

夜市裡的政治人生─評《雞排英雄》

《雞排英雄》海報做為挑戰新年檔期的賀歲片,《雞排英雄》善用綜藝諧星的特色去形塑角色,也參入了不少笑料和熱鬧的場景,整體劇情的節奏掌握也是大抵流暢,我的預計是可以輕鬆的開出紅盤。在未來或許會有更多觀眾一起分享這個故事的情況下,箇中人物的表現或是笑料的分享心得也許不可勝數,所以本文也就暫且繞過這些「比較好看」的部分,來談談除了笑鬧之外的「其實也很有趣」的問題。

近十年來的台灣電影,為了擺脫上個世代導演們影展大獎與觀眾呵欠同時連連獲得的窘況,輕喜劇多在所有,甚至連非喜劇取向的電影,也往往摻入喜劇式的無厘頭風格。用笑點經營觀眾,未必都有所斬獲,倒是無謂的胡鬧總令人啼笑皆非,倒盡胃口。對於《雞排英雄》,本來我也有這樣的疑慮,但是編導一身的葉天倫展現出令人訝異的野心,笑鬧的背後埋藏了宏大的台灣政治眾生相,讓兩個多小時的電影宛如超長版的政治漫畫一般淋漓。

《雞排英雄》談政治,有明有暗。明著來的就是由豬哥亮飾演地方民代,在前半段把整套「政治黑暗」的刻板印象搬弄一遍:官商勾結、唯利是圖、逢場作戲、不學無術。這種十個台灣編劇九個會寫的樣板角,並無足觀(豬哥亮的戲反而是在後段的情感細膩處較為精彩);暗諭的部分卻是有聲有色,入木三分。

整部電影起於選舉、終於抗爭,選舉與抗爭,是台灣政治最重要的表演舞台。如果熟悉網路次文化,更不難理解「八八八夜市」取名的深義,絕不是片中喜祥的「發發發」,而是出自2004年,擬凱達格蘭大道上抗議群眾瓦斯氣笛聲而發明的謔稱「叭叭叭」。叭叭叭夜市是選舉後的抗議,是兩大表演舞台的完整結合。是以頭尾兩幕戲這麼一框,八八八夜市的地界可就明晰可辨。

隨著劇情的演進,八八八夜市面臨消失危機,攤商高舉「在地精神」的大旗自救,一切看似義正辭嚴,不過細究起來,片中的「在地精神」在描述上,其實是虛的。跟台灣許多真正有著自己性格與文化的夜市,諸如士林、逢甲、羅東、六合等等比起來,八八八過去的故事只限於攤商個別的辛酸命運,卻未延伸出在此聚集並且發展到成為想像共同體的歷程。攤販之間的互動有爭有和,不過相爭的主題零散,合作又缺乏交心的過程,只是面對外來生存壓迫時臨時的烏合行動。如果要把這樣的內容導向討論台灣近年來風行的社區營造,實在是不合格的。

《雞排英雄》劇照:王彩樺
然而,當攝影機幾度俯瞰整個夜市,狹長的小道旁旗幟紛飛,除了店名之外還出現了幾個台灣地名特別的顯眼,有類台灣地圖一般。這時候,八八八性格的貧乏反而使它不必侷限是一地的夜市,而是整個台灣的縮影。再回頭來看攤販之間的設定,有閩有客還有新住民,族群之間小衝突不斷,卻在利益的面前肯裝模作樣地合作陪笑。他們與這塊地方原本的地緣未必深厚,聚集的原因多半是走投無路的不得已,這點也切合了台灣幾百年來的移民史。至於缺席的國語族群,則被目為外來份子,高高在上、財大權大、掌控傳媒的模樣,儘管對某些族群來說有污名之嫌,卻又的的確確反映了台灣當下的政治語境。

甚至藍正龍飾演的主角阿華,也合乎台灣政治中對於理想領導者的想像:以身必躬親的親民性格營造個人魅力,能提供切身的服務卻未必具有擘畫的遠見,只要敢言的Guts不見得要有細膩的手腕──幸而片中他最愛玩的布袋戲偶是武松不是孫悟空,不然還真的變成某位過氣政治明星的影射了。

《雞排英雄》劇照:藍正龍
在這種政治環境底下,柯佳嬿飾演的記者林亦南,處境就不得不變得多餘而尷尬了。當她用投影機在牆上投射出記者父親深入社運場合的照片時,那一幕的五味雜陳遠遠超過了個人親情的層次。林亦南的動作對照她在現實中不如意又不妥協的窘境,孤芳自賞、自艾自憐的味道十分強烈。她似乎有意傳承父執輩公民運動的理想與熱血,但是在八八八夜市這種政治氣氛裡,一路走來始終格格不入。即使劇情刻意讓她在社區服務中變成阿華般的公僕模樣,但是她所有內在的、深層的心境,卻從未與夜市有所交流,還是只能在暗房裡獨自品嚐。或許她有那麼一點點資源,在時勢成熟時發動合縱連橫,取得戰果。但是她所爭取到的勝利,卻不是公民運動精神的紮根。八八八的攤商為了生存的延續歡天喜地,卻依然沒有意識到這太過訴諸於議員的良心,而不是從結構上,真正地根除了資源分配不平等的病因。台灣政治上的短視近利,讓看透喜劇表象背後的觀眾不免感到些許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