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28日 星期二

reke的金正碎碎唸─戀戀金穗

愛情小品類型的電影可以說好拍,也可以說難拍。前者指的是門檻問題,跟大多數的類型片比起來,愛情片可以避免特效、避免大場面,用低廉的製作成本來拍攝;而後者指的則是成果的問題,由於缺乏大場面的加持,人物情感的刻劃就必須更加到位,才能夠激蕩起觀眾的情緒。

面對這種易拍難工的挑戰,在第31屆金穗獎中,仍然有三部純愛小品進入到了最後35部入圍名單,分別是《可以跟你在一起嗎》、《裙子》和《跳格子》。

《可以跟你在一起嗎》鋪陳了一段平實無華的港口情。電影中,愛情發生的地點在港口裡、在渡船上,看起來似乎充滿了一般愛情電影的浪漫情懷。但不同於一般愛情電影的地方是,片中的男女主角並非在那裡來來去去的過客,而是在碼頭、在船上工作的業者。所以在鏡頭中展現的,不是浪漫旅程激發的猛烈情感,而是男女主角在平常的生活之間,悄悄蘊釀出來的愛苗。

就鏡頭語言而言,《可以跟你在一起嗎》確實捕捉到了人與人相處時最隱晦曖昧的一份情感,尤其在男主角個性設定較為木訥的情況下更屬不易。然而,本片大量仰賴細膩的演出與攝影之時,相對不得不取捨掉情節的設計。這樣的取捨固然見仁見智,理應無損電影本身的藝術價值,然而放棄了與廣大電影觀眾的機會,以目前台灣電影的生態而言,這樣的片子並非我所樂見的走向。

相較之下,同樣走較為細膩路線的《裙子》就試著往情節的方向做一些平衡。本片描述兩個高中女生之間曖昧不明的情感。兩個女主角──彩眉和瑋晴,在片中尚處於「戀人未滿」的狀況,讓人分不清究竟是同志情人還是單純的姐妹淘。這時,一個同校的男同學「214」突然出現,吸引了彩眉的目光,也讓這分曖昧屢屢面臨需要攤牌選定的時刻。

女孩間複雜的情誼其實是國片導演非常觀注的題材,2002年瞿友寧的《殺人計劃》、2006年姚宏易的《愛麗絲的鏡子》、2008年程孝澤的《渺渺》,還有2009年李啟源的《亂青春》,信手捻來雖然數量不多,但是在國片年產量稀少的情況下,佔了極高的比例。在諸多其他同類型電影的包圍下要出頭已屬不易,而做為學生電影,我認為《裙子》徒有學生的青澀而無學生的創意,要吸引疲乏的觀眾注意恐怕相當困難。

有些斧鑿的痕跡難免影響到在觀看本片時的情緒,這對於擁有聲光特效可以轉移注意力的片型無傷大雅,但是對於純愛小品就會被放大為致命之傷。《裙子》在處理最後彩眉將情感轉回瑋晴的過程有些叫人錯愕不提;為了顧及本片片名與最重要的意象,導演特別特寫了一個裙子被丟入洗衣機的鏡頭,這個跟上下文並無關聯、突如其來的剪接顯得過於刻意,其實相當阻撓本來已經被女主角之間的互動帶起的情緒。

(按:本文在構思之時尚未進行評審會議,至於會議之中為何本片會一步一步殺到最後奪得首獎……我只能說,尊重其他評審的決定了。)

姜秀瓊導演的《跳格子》則是在本屆金穗入圍作品中超水準的一部電影。表面上雖然只是一部愛情小品,但是愛情的部分其實只是電影的包裝。做為一部短片,《跳格子》中展現的野心無疑是更為宏大的。片中包括了台灣城市風情的速寫、老人議題的關照,以及審美理念的傳遞。能冶諸多支線於一爐,又能流暢地說出一個討喜的故事,諸多特徵都不免讓人想起《海角七號》成功的元素。《跳格子》限於題材與篇幅,沒有《海角七號》的
氣勢,但是另有女性導演細膩的風情。

貫穿《跳格子》一片精神的是劇中女主角以蓮老師的台詞:「沒事不美麗的事物,只有不美麗的眼睛。」相信這也是本片極具創意的原因──鏡頭替代了導演美麗的眼鏡,將城市中原本總是令人厭煩的問題,在片名巧妙的轉化為富於童趣的遊戲,更在片中變成促成一場美麗愛戀的夢幻追求手法。這種既浪漫又寫實的氛圍,兼顧了電影的夢幻與真實,是國片中難得一見的說故事功力,也是本屆入圍作品中值得一看的傑作。

本片唯一讓我感到值得商榷之處,在於片子最後,在所有的故事已經完美落幕之時,又多了一記回馬槍。這個片段有意處理得搞笑,但是過於搶眼的爆點不但破壞了故事原有的結奏,反而讓觀眾反芻這個故事的情緒被打斷。同樣的瑕疵在姜秀瓊的前作《艾草》中也有出現,但是該片由於在高潮衝突後的收尾工作略嫌篇幅過長,所以回馬槍的鏡頭還不算過於突兀;而《跳格子》本身在高潮處留下了無窮的想像於餘韻,讓這樣的瑕疵更加被放大。或許在構思這樣的手法時,應該要更為謹慎地考量電影本身的特質。

相關放映資訊:(詳細說明請參見本篇)
5/09(六) 12:30 誠品信義店:跳格子(+2) + 映後座談
5/09(六) 20:30 誠品信義店:可以跟你在一起嗎(+2) + 映後座談
5/10(日) 20:30 誠品信義店:裙子(+3) + 映後座談
5/12(二) 12:30 誠品信義店:裙子(+3) + 映後座談
5/13(三) 18:30 誠品信義店:可以跟你在一起嗎(+2) + 映後座談
5/14(四) 15:00 誠品信義店:裙子(+3) + 映後座談
5/14(四) 18:30 誠品信義店:跳格子(+2)


2009年4月21日 星期二

見血不見心─評《絕命派對》

《絕命派對》海報猶記得《雙瞳》當年大肆炒作血腥場面,卻在最後以輔導級版本與觀眾見面,引發了諸多不夠過癮的批評,還惹來是否為了票房而犧牲電影菁華的疑慮。當時該片的導演陳國富曾為此解釋,大意是說:剪去血腥場面,是為了避免過於飽和的畫面過度塞滿情緒,成為觀眾在散場時所剩的唯一印象。這是推託之辭,亦或是真的有創作上的堅持,觀眾不得而知,但是至少《絕命派對》的表現,卻隱隱印證了這番說詞的所言不虛。

相較於《雙瞳》最後結局的忸怩作態,《絕命派對》在血腥場面的經營相當直接。所謂「刀刀見血」在本片中只能算是稀鬆平常的基本配備,真正挑逗觀眾神精的,還是兩場將人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舞台大秀上。此外,導演對編劇在處絕角色的時候毫不手軟,更增添了本片的殘忍指數。在滿足觀眾嗜血心理的效果上,不可不謂台灣影史難得一見的突破。

然而,外在視覺經營的成功卻益發突顯內在的薄弱。我在這裡強調的「內在」,並不意味著要求一部聲光效果取向的娛樂片必須開發什麼深刻的哲學思想,而是在說明恐怖片除了聲光效果外,仍需心理層次的恐懼,才能夠避免大量殘虐的場景堆疊在一起之後,反而讓觀眾感到疲乏的問題。就本文開頭所拉出來與《絕命派對》對照的《雙瞳》而言,林涵所飾演的女魔頭就已經薄弱到讓人難以記住她的存在,但是主角黃火土(梁家輝飾)戲份足夠的情況下,其背上複雜難解的家庭問題尚足以撐起道觀屠戮場面的重量,使得強烈的畫面變成角色與觀眾情緒的宣洩出口。

回頭來看《絕命派對》,對於主謀殺人的原因交代倒不必完全合情合理,但其中的心理刻劃在影片其他部分卻看不到,於是見其狠勁之餘,卻無法被其背後變態的心境震懾。更可惜的是,由於對女主角梁亦瞳(朱蕾安飾)背景故事交代的不足,不但讓這個角色淪為佔滿出場時間的花瓶,更讓本片應該是最大、最劇力萬鈞的衝突點黯然失色。

《絕命派對》劇照:朱蕾安
《絕命派對》把兩幫人互殺的原因,歸因於金錢遊戲之中,上下兩個階層互相瞧不起對方的衝突。於是,當殺人派對的主使質問梁亦瞳是否恨有錢人的那一幕,等於是兩個階層衝突攤牌的時刻。而由台詞和朱蕾安的表演之中,也可以很明顯猜測這個角色將會給出一個出乎主謀意料的答案,徹底催毀其殺人動機中僅存的正當性。這個轉折對於電影的發展至為關鍵,若能激起觀眾對梁以瞳這個角色的絕對同情,後面的劇情處理才足以引人唏噓。但是電影表現出來的情況,卻讓這場戲被泛濫的血漿全然淹沒。

我相信並不是編劇與導演的審美能力太差,以致於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細節。事實上在電影的開頭,就有一場戲可以看出端倪──電影中設定受邀參加派對的人可以在邀請函上寫下一個願望,主辦單位則會協助願望的實現。而梁亦瞳的願望卻一派天真,毫無奢華的意味。這個願望不但由她自己口述出來,還讓男主角建緯(張睿家飾)特地覆述一次,如此大費周章地加深觀眾的印象,在前半段除了寫建緯對車模Dana(小澤瑪麗亞飾)的迷戀外,是少見的處理,頗有留下重要伏筆的味道。但最後這個伏筆卻遲遲未能拋出,變成了懸疑的未爆彈。不知道是在劇本階段就因為時間的考量被刪除,還是拍完了之後又變成導演的刀下亡魂。可以確定的事,導演將其一開始的野心不斷縮限,最後只完成了血腥殺戮與肢體凌虐的執行,終究讓《絕命派對》只能成為台灣電影又一次的摸索嘗試,無法成為經典的里程碑。

當然,要一部內外兼具的電影,在劇本的安排上就必須讓編、導都絞盡腦汁,投入更多的心思。然而,相信只有能通過這項嚴苛的考驗,才能展現出電影創作者本身卓越的才氣和誠懇的心意。觀眾要力挺國片,也才有更多理直氣壯的動機。

《絕命派對》劇照:小澤瑪麗亞


2009年4月13日 星期一

明言與暗示─評《歧路天堂》

《歧路天堂》海報對於導演而言,電影觀眾絕對是難以伺候的一群。比方說:電影把要說的話演的太明白,則會被批評觀之無味;若是講得不明白,恐怕連像樣的批評都很少,在票房的數字上就直接反映了觀眾的棄絕。在說與不說之間如何拿捏,恐怕是很多導演傷透腦的事情。而在看《歧路天堂》的時候,初執導筒的李奇在這方面的表現上令人驚艷,在劇中既有吶喊式的戲劇演出,也有暗伏在影像之中的深刻反思,讓這部電影既有足以感動大眾的能力,也有引人回味的後勁。

由印尼女星Lola Amaria飾演的印傭Setia是《歧路天堂》中的主角,鏡頭多半的時間都是圍繞在她的周遭敘述故事;而其他三位主要角色,也都是透過她才能相互有所連結。Setia 做為台灣外籍勞工的代言角色,許多外籍勞工來台之後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在電影裡可以說是直接了當,毫不遮掩地被加以展現出來。不管是卡啦OK店中的性招待、照顧老年人時所受到的工作傷害,還是僱主和仲介之間出爾反爾、任意毀約的情形,在電影中都是以直覺的肢體動作或是對白呈現出來。目不暇給的歧視大觀園,除了教人觸目驚心以外,對台灣的觀眾來說恐怕又多了幾分無地自容的情緒。

Setia搥打費曼光(楊貴媚飾)的那一場戲,就爆發似地一口氣喊出她的心聲──可能是所有來台外勞的共同心聲,也是導演在這部電影裡最想說的話。她說「傭人也是人」,又說她們不是所有的人都叫做Mery。在整部電影中積壓的情緒在這場戲裡完全爆發出來,Lola Amaria歇斯底里式的演出可以說是灑足了狗血,可以讓觀眾一掬同情之淚。一旦能夠開始「同情」外籍勞工的處境,姑且不論「同情」其實仍是一種展現權力傲慢的舉動,至少透過電影的影響,可以讓人重新思考如何對待外籍勞工的問題,這就展現了電影的社會意義。

然而,若電影的內容就只是為了表達導演心中對外勞的同情,那又未免顯得造作而廉價。尤有甚者,正如《貧民百萬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引發是否消費印度貧民的爭議一般,這樣的電影也有可能引發消費外勞的疑問。尤其當外籍勞工的困境有泰半是由台灣人所造成的,如今卻拿自己造成的悲劇當做施捨同情心、安慰良心的標的,再怎麼看都有些諷刺。對改善其生活或許有貢獻,對於促進族群的平等則說不定還有反效果。幸好在編劇、導演細心的巧思下,安插了對台灣自身處境的一番思考。這樣的思考才合乎創作者自身觀察與思考的角度,也才能避開爭議,避免電影本身的失焦。

對比起外勞處境問題的顯明,對台灣自身歷史的反思就較為隱晦,必須透過片中唯一飾演台灣人角色的楊貴媚相對的演出中,細心的觀察其中的蛛絲螞跡。

《歧路天堂》劇照:楊貴媚
楊貴媚飾演一個因車禍而成為殘疾人士,從此失去舞台的電影名星費曼光。這個角色在電影前半段的出現總是突兀的,而且其情節看起來也沒什麼必要性。直到當她與Setia相見之後,才突然鮮活了起來。

在一場兩角色的對手戲中,費曼光突然大方地要把衣、鞋都送給 Setia──她口中的「阿麗」。當「阿麗」在挑衣服時,費曼光冒出了一句「我也是苦過來的」感嘆。原本我以為這只是一句交代人物背景的台詞,同時合理化這個僱主特別善心的設定。但是當後面另一場費曼光的獨角戲出現時,我發現這句台詞大可以做另一種解讀。那場戲是這樣的:費曼光關起了新式的CD音響,然後打開她母親傳下來的收音機,背景音樂從西洋音樂變成台語懷念老歌後,她拿起了芭比娃娃 (依劇中台詞的介紹,她年輕時曾跟母親做過芭比娃娃製造的工作) 開始把玩。這場戲表面上是那麼地合理:不過就是一個可憐人懷念起有母親的歲月罷了。但是從符號的角度來看,其中的矛盾卻值得玩味。為什麼芭比娃娃這種極西方的東西,不是跟西洋音樂聯結,而是跟老語老歌聯結?

我認為這可以從一個方向來理解:過去台灣經濟正在發展的年代裡,雖然比較沒有大規模到國外做基層勞工的情況,但是國內的代工產業盛行,台灣同樣是在國際中被視為地位不高的情況之下,以大量基層而廉價的勞動人力賺取外匯,剝削勞工來累積整個國家的資本。做為一項代工商品,又是一項外表光鮮但實際上只能任人擺布的玩偶,芭比娃娃在這裡是再合適也不過的意象。時至今日,廉價的勞動力被東南亞諸國所替代,台灣的地位也隨著經濟的高度發展而有所提升。東南亞諸國的現況正是台灣過去所面臨的類似處境。所以,費曼光的那句台詞正好提醒台灣的觀眾們思考,過去走過的路是什麼樣的情況;而今是否要因為經濟實力的改變,反而加入的剝削者的行列。

平心而論,《歧路天堂》對於四個角色的刻劃其實並不完全到位,同時在情節的取捨上仍有諸多的問題。不過在拿捏說與不說、明示還是暗喻的部分,則頗有可觀之處。如果能夠將篇幅縮減、每個角色發生的事件能有更緊密的相互結合,相信會是一部讓人心服口服的佳作。而眼前的《歧路天堂》雖然不夠完美,但是以新手上路的情況來看,倒也無需再過度苛責了。


2009年4月11日 星期六

reke的金正碎碎唸─活動預告

注意啦!31屆金穗獎「部落格達人推薦獎」的評選結果其實已經在4月5日拍板定案,結果將會在4/25(六)19:00在誠品敦南店B2公布,同時我和其他六位達人也會在那裡提出我們心目中的私房片單,供愛好電影、關心國片的影迷同好們參考。當天當然也歡迎本部落格的讀者們(假如真的有的話orz)到場共襄盛舉,要合照、要簽名、要握手還是要踢館都來者不拒。唯一要擔心的是以去年參與的盛況來看哩,太晚到你就會被滿滿的影迷們擠到門外去啦!

再說一次,「部落格達人推薦獎」頒獎典禮與選片指南活動的時間地點,快把它抄進你的行事曆裡吧!
時間:4月25日(六) 19:00
地點:誠品敦南店(台北市敦化南路一段245號)
我們當天見!



2009年4月6日 星期一

自毁樑柱─評《新魯冰花─孩子的天空》

《新魯冰花─孩子的天空》海報舊版的《魯冰花》在推出的年代固然騙去不少觀眾的眼淚,但時至今日來看已經有許多跟不上當今電影發展觀念之處。姑且不提大多數觀眾較不熟的的運鏡與剪接,最少在人物刻劃的方面,美術老師郭雲天與學校主任兩個角色的性格有些過於扁平。電影對於反派角色只有厭惡與憎恨,缺少同情與體諒的情況下,也讓故事本身顯得不夠真實。

我原本帶著對《魯冰花》的遺憾進到戲院裡看《新魯冰花─孩子的天空》,但是電影剛開始出現郭雲天(陳至愷飾)陽光微笑的形象後,我就隱隱感覺到不該對本片再帶著什麼樣的期望。最後果不其然地,《魯冰花》時代留下來的問題絲毫沒有在《新魯冰花》裡獲得解決,甚至以議員這個角色來看,過去陳松勇所飾的議員還會在競選照片的使用上容忍郭雲天桀驁不馴的直言,而新版的林議員卻一路負面形象到底,難得服務選民的事蹟也明確地被影射成作秀。相隔二十年後的電影劇本概念卻與舊作如出一轍,實在讓人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

舊的問題沒有解決倒也罷了,新的問題卻又產生。《新魯冰花》在段落的切割上實在過於細碎,以致於整部劇情結構相當的零散。例如古阿明的阿媽多出了「先生媽」這個特殊身分,導演甚至精心安排了一張招魂戲碼。但這個安排卻在後頭被郭雲天與林雪芬(周幼婷飾)三言兩語打發掉後,就與劇情再無瓜葛,讓前面精心的鋪陳變成空包彈;又例如導演刪去了姊姊的角色,以同儕的友情來填補兒童的觀感,但是對於古阿明(吳浚愷飾)好友的描寫卻也在人體素描的精彩好戲後突然斷頭。諸多精彩的支線被切成瑣碎的片段,實在很難令人看出經過多年的沉澱之後,這個老故事被賦予了什麼樣的新意義。

並非我刻意要挑剔這些細節的疏失,忽略掉新版導演最引以為創意的部分:多了歡笑而少了哀傷。事實上又喜又悲的故事比起單一情緒的故事,更需要重視情節的轉折,才不至於兩頭皆失。《新魯冰花》這種東拉西扯式的段落安排,其實是讓電影變得不喜不悲。

當然,最令我難以忍受的是,對於古阿明得獎的那幅畫作,《新魯冰花》的處理方式嚴重地削弱了電影的悲劇性。在舊版電影與小說中,古阿明都是先創作出那幅畫,然後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獲得了世界比賽優勝的榮耀。我不清楚為何新版電影卻要讓郭雲天先告知古阿明比賽消息,還交代他好好畫,古阿明才完成畫作。這樣的處理讓那幅原本無所為而作、只是真誠描寫生活的圖畫,一下變成有意為之,要供人評選的作品。這不但有違郭雲天強調畫圖只要快樂、只要抒發內心情感的教畫哲學,更糟的地方是,削弱了原作中最嚴厲的控訴。郭雲天的可愛與其他大人的可憎,就建立在前者具有一顆赤心之心,而後者為了合乎社會價值的期望而有諸多算計。古阿明畫作的天真童趣象徵前者,而林志鴻念茲在茲的是否像、是否得獎則象徵後者。當古阿明的畫作也失去無所為而為的純真時,整個故事的價值也隨之崩盤。

《新魯冰花─孩子的天空》絕非因為舊作過於經典而難以超越,只是完全敗在自己不夠縝密的思考上。原本憑著鍾肇政的故事還能力保不失,但看到電影敲掉故事的樑柱而自廢武功之時,我所發出的嘆息恐怕是觀賞本片時,僅存的情緒起伏了。


2009年4月3日 星期五

reke的金正碎碎唸─31屆金穗獎的科幻風情

相當喜見本次金穗獎的入圍影片裡,有三部走科幻題材的作品。包括入圍最佳劇情片的《憂鬱森林》、《匿名遊戲》,還有以學生團體身分入圍的《蠹蛾》。

科幻片在近期的國片中雖不算完全缺席,但是從其慘劇式(非悲劇)的下場來看,其存在說不定還不如不要存在:蘇照彬的《詭絲》挾雄厚資金拍出不錯的品質,但在票房回收上不如預期,版權費的回收更遭遇難題,缺了天時與人和,恐怕也嚇退了不少金主的投資意願;鴻鴻的《穿牆人》票房慘不忍睹,也不知是內容或宣傳要負上較多責任;至若《神選者》……在它有機會重見天日之前,不提也罷。總而言之,國片製作環境對科幻電影是
逆境重重,但是本屆金穗獎入圍作品中,卻看到新導演開始有了能力,用極少資源拍出令人嘆服的科幻效果。這不但是頂振奮人心的消息,同時也等於警告目前活躍的導演,資源問題雖然是可以被體諒的理由,但若不能克服,被更有才華者取代的危機是永遠存在的。

在本屆入圍的三部科幻作品中,《憂鬱森林》恐怕是唯一較不得我心的。本片片長才12分半,相對於25分的《匿名遊戲》和近40分的《蠹蛾》來說是較為短小的,相對來說,對於節奏、意象的經營應該可以更精鍊,更不易暴露完整性的問題。但就觀影經驗而言,它卻是讓我感到最為不耐而冗長的。

《憂鬱森林》把時空設定在未來,生物科技發展到能瞬間控制植物生長階段、能大量生產人工食品,但長在土裡,按自然法則榮枯的植物,則變成珍稀的存在──這個設定與《蠹蛾》極為相似,這是後話──然後在這樣的世界裡,有個男子得了憂鬱症,需要親近植物來治療。劇情內容不再另提,總之全片為了展現這個科技世界的了無生氣,刻意營造了極樸素的色彩效果,然後演員的演出也顯得一板一眼。這些氣氛的營造並不打緊,問題
出在情節前後的關聯度不高,還有故弄玄虛半天只想講人類對於自然擁有一種嚮往,顯得有些說教又一廂情願。就算當做藝術片來欣賞,這內涵也顯得薄弱無力。

蠹蛾》在很多設定上與《憂鬱森林》巧合地相同。《蠹蛾》的世界裡,自然植物同樣珍稀,能夠永遠生產能量的大樹變成「傳說」裡的存在;人工食物同樣取代了自然的食物,讓劇中人難以飽足;而角色造型也選用全身白色的穿著。看完《蠹蛾》的時候,我同樣對本片有相當強烈的不滿──我認為這樣水準的劇情片應該去報名一般獎項,跟專業工作者一較高下,躲在學生團體項目獲得提名實在有些得之不武。

本片故事以雙線進行,一邊是從樹下醒來,發現同伴都已死亡的孤獨冒險者,另一邊則是踏上旅途,要找到「傳說中的大樹」的團隊。從一開始兩線人馬穿著、打扮,以及所發生的事件內容而言,雖看不出明顯的關聯性,但卻有種強烈的對比。直到兩線交錯、劇情急轉直下後,才會發現新冒險者的故事恰好解達了舊冒險者殘缺的背景;而舊冒險者的結局又暗示了新冒險者的宿命。這種對人類永遠學不到教訓的諷刺,直教人驚心動魄。而
在意象的運用上,樹上結出的紅蘋果與《聖經》裡的伊甸園的故事結合,讓人類從墮落中獲得救贖的可能性更殘忍地被斬斷。

在故事的完整度上,《蠹蛾》在眾多入圍作品中絕對是可圈可點的;而在意象的鋪排上,又可以看到如此豐富而複雜的意涵被流暢的整合起來──這是我對本片高度肯定的主要原因。許多入圍作品往往有一個意象、一個鏡頭令人驚艷,但是當全片其他的鏡頭都無法跟上這樣的水準時,短暫的絢爛反而成為突兀的存在。《蠹蛾》單一個鏡頭並沒有留給我太深刻的印象,但從頭到尾能維持一貫的流暢,這點即使放眼當今院線裡的國片,都是
難得一見的。

唯一可惜的地方是,擔綱本片的都不是專業演員,而片中的四名冒險者在表演上都過於生澀,莫說對於劇本中細膩的演出無法勝任的,甚至有些簡單的情緒都難以表現到位。這個問題雖然說是非戰之罪,我也願意相信若有專業的表演者合作,本片的導演可以拍出更優秀的作品。

匿名遊戲》則是極為特殊的一部電影。本片以真人演出的方式,來模擬虛擬網路世界的運作,在沒有任何聲光特效、只有極簡單的場景的情況下,居然也能透過對白與事件的安排,讓人感受到進入虛擬空間的科幻感。另外,本片大量借用電子佈告欄 PTT上獨有的次文化(故妄名之曰「鄉民文化」)語言,熟悉這套語言的觀眾當然易於與影片產生共鳴,而對於不熟悉的觀眾,因為事件與表演都設計得十分易於理解,因此這樣特殊的溝通
方式還不至於造成進入電影的隔閡,反而別有一種神祕的風情。

對於電影節奏的掌握是《匿名遊戲》最令人激賞的地方。從片頭的喧鬧、混亂到中途情感的刻劃,以及最後突如其來的回馬槍,鏡頭的節奏都掌握得十分精確。我原本對於新導演能有這樣的能力感到訝異,但是在片尾看到「AFK PL@YERS」的logo時,突然有些了然於胸。AFK PL@YERS 團隊在過去就展現了對影像節奏掌控優秀能力,利用線上遊戲「魔獸世界」(World of Warcraft)中既有的場景、人物模組和有限的動作,就能輕易的變化出不同風格的作品。在其遊戲作品《艾澤拉斯電影Top3》當中,一口氣掰出了愛情喜劇片《門當,牛不對》、寫實紀錄片《我叫朵拉斯》和災難片《魚斯拉》三種不同片型的預告片,都可以假亂真,足見其對於好萊塢電影的鏡頭語言極為熟稔。而在這次《匿名遊戲》之中,也展現了與其他作品極為不同的風格。

嚴格說來,《匿名遊戲》對網路虛擬身分的一部分現況固然刻劃的入木三分(畢竟工作團隊本身就是內含PTT鄉民),但反思卻是混亂而膚淺的。不過,對於普羅觀眾而言,反思的深刻與否不是電影是否吸引人的最大關鍵,故事能否讓人看得下去才是真正的重點。我個人對於本片導演有相當大的期待,假以時日,也許台灣的《駭客任務》(The Matrix)就會出自其手。

相較於其他片型,本屆金穗獎的科幻片大概是令我最為驚艷的風情。這些作品展現了與觀眾溝通的能力,對於一直找不到觀眾的國片市場而言,可以說是一項極好的消息。在盛讚這幾位導演之餘,其實也潛藏了我的期許,期許將來能夠看到台灣能有更多的電影找到觀眾的認同,讓魏德聖與《海角七號》不再是國片中唯一的奇蹟。

相關放映資訊:(詳細說明請參見本篇)
5/11(一) 20:30 電影資料館:匿名遊戲、憂鬱森林(+1) + 映後座談
5/12(二) 20:30 誠品信義店:蠹蛾(+3) + 映後座談
5/13(三) 15:00 電影資料館:匿名遊戲、憂鬱森林(+1)
5/14(四) 20:30 電影資料館:匿名遊戲、憂鬱森林(+1)
5/16(六) 12:30 誠品信義店:蠹蛾(+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