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25日 星期五

贖罪的可能─評《贖罪》

《贖罪》(Atonement)電影海報(中文版)如果說伊恩麥克尤恩(Ian McEwan)的原著故事是著迷於文字的偉大力量,那麼喬懷特(Joe Wright)就是展現了影像的渲染能力。兩種美學在屏幕上相互較勁,構成了《贖罪》(Atonement)這部表意符號的奇觀。

雖然基於票房上的考量,由綺拉奈特莉(Keira Knightley)和詹姆斯麥艾維(James McAvoy)所飾演的西西莉雅(Cecilia Tallis)、羅比(Robbie Turner)分別被當作宣傳的主角,但整個故事卻是以西西莉雅的妹妹白昂妮為主軸,電影中依據年齡的不同,分別由莎柔絲羅南(Saoirse Ronan)、蕾夢娜葛瑞(Romola Garai)和凡妮莎蕾格烈芙(Vanessa Redgrave)分別飾演她13歲、18歲與老年的樣子。

白昂妮這個角色的重要性在於,她是整個故事最至高無上的敘事者,不管是現實生活中的證詞還是後來一字一字打成的小說,都在牽動著劇情的走向。然而諷刺的是,儘管白昂妮已經站到進乎於上帝的位階,她竟然沒有半絲權力帶來的喜悅,不是被仇恨和報復的意念佔滿,就是被懊悔與愧疚的情緒所糾纏。就算故事的最後似乎給予她透過文字自我懺悔的空間,但這樣的儀式究竟是否具有救贖的效果,還是依然無法弭平一切憾恨,仍然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文字的力量在這裡既被歌頌又被質疑,成為一個必須反覆追問、思索的無解題。

《贖罪》劇照:莎柔絲羅南(Saoirse Ronan)進一步來看,透過白昂妮最後的自述,我們可以理解到的是,除了部分的情節是完全虛構的以外,即使是如「敦克爾克大撤退」這樣的歷史事實,白昂妮的書寫仍然只是透過日後的走訪、考證,在想像中完成場景的重現,而非當時真正的樣貌還原。換句話說,儘管悲劇的形成讓白昂妮試圖彌補過去的錯誤,但是她能夠採取的行動,與當初小白昂妮站在閣樓上,看著西西莉雅和羅比在水池邊的種種一樣,距離真正的事實仍是有遙遠的隔閡存在的。

從「隔閡」的角度出發,反思一個電影觀眾的身分時,會發現我們其實是白昂妮、伊恩麥克尤恩、喬懷特三重敘述下的讀者,更難去分辨其中的虛與實、是與非;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的困惑讓人更耽溺於那些建構出來的沉重與美感。

看過電影的人恐怕很難忘懷敦克爾克海灘的那個長鏡頭,在看似漫無目的的遊走中,其實每一個帶到的重點都成功的展現了一種不安,一種希望若有似無的不確定感。安穩甚至緩慢的場景,就如同那群士兵沉鬱的歌聲般,壓抑了「能否成功撤離」的焦躁等待,讓這股情緒積蓄起來,轉化為後來看到羅比結局時的高潮力量;又或許,你記得的是羅比渺小的身影,夾在大屏幕上一對戀人接吻的特寫鏡頭前,讓人不得不埋怨導演的殘忍,在刻畫羅比的孤寂時用了這麼沉重的力道;不然,也可以細細體會擔任護士的白昂妮,在狹長的走廊漠然的向前走著,背後的電燈一盞一盞亮起來的那一幕,箇中有多少反諷。

《贖罪》劇照:綺拉奈特莉(Keira Knightley)、詹姆斯麥艾維(James McAvoy)但是不要忘了,儘管導演有這樣的能力,精準的掌控龐大、複雜的戰爭場景,但全片最重要的獨白,白昂妮對小說的說明,她的背景竟然是一片黑暗的攝影棚。在單調的背景下,垂垂老矣的白昂妮殘忍的自剖,更顯得與周遭隔絕。她的獨白或許是對著電視節目的主持人說的,也或許是面對電影觀眾說的,然而就畫面和故事結構看來,那些話更像是對自己說的。畢竟,除了自己對自己的獨白以外,觸摸任何的真實都是困難的。

我想,在看完《贖罪》之後的反思可以不僅僅集中於贖罪及時與否的層次上。當更徹底的去質疑白昂妮的敘述、小說的敘述、電影的敘述時,會發現在層層符號包圍下,犯罪的發生不在於妒忌,而贖罪不成的關鍵也不在於勇氣或是時間的早晚。《贖罪》真正的悲劇在於追求真實的不可能,於是,我們也只能放任自己在構築出來的世界裡,不斷試圖追悔、改造那些錯誤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