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7日 星期四

虛偽的人文關懷─評《我的小牛與總統》

看完《我的小牛與總統》(La Vache et le President)之後,我突然覺得在悶熱的房間裡冒出涔涔冷汗,而且好像開始理解為什麼我對《蝴蝶》(Le Papillon) 也一直隱隱有種無法放心去喜愛的感受。有件事情我覺得可怕,就是導演菲利浦慕勒 (Philippe Muyl)可以很自在的去揶揄任何事情,而且對象實在太過於無差別,讓人覺得他不是太過於缺乏政治意識,不然就是太陰謀的在反挫某些價值。

因為這個議題太嚴肅了,在談證據之前我得先闡述一些我批評時所持的立場,以避免溝通可能會淪入脫離電影太遠的範疇。基本上我完全能理解、同意甚至力行政治意識型態不應該成為評價電影的標準,不過,我對這個條目的理解是,它僅限於用來排除那些只以政治正確來審核電影的評論。如果說,評論所要探究的問題是在這部電影想要傳遞的意識型態和它真正傳遞的意識型態,兩者之間是否表裡如一,以及這樣的表裡如一或不如一是否合乎影評者的美學標準,那這個問題是可以被容許的。

更何況,這兩部片子在表現手法、中心思想和行銷策略上,都不像是一部感官刺激為主、思想只是包裝的好萊塢式商業片(籠統說法,請不要在這裡挑語病,不然再花個五千字爬梳電影史脈絡是你不樂見而我不樂寫的)。既然這裡面承載了某些人文關懷的議題,那麼針對議題的探討是否深入,是否立基於一個穩固的中心思想和立場,用來檢驗其成果應該不算太過分的苛求。

回到本文想要處理的文本來,我能理解菲利浦慕勒的這兩部作品都應用了兒童演員,也都應用了較為輕鬆明快的敘事手法,《我的小牛與總統》裡甚至找到一隻牛明星,並且努力將牠化做卡通人物般的存在;這種種努力都在顯示他應該並不打算拍攝一部正襟危坐的電影,而是輕鬆幽默的小品。不過我還是得強調,幽默不等於揶揄、訕笑,這是兩碼子不同的事情。

我在看到主角盧卡斯(Lucas) 在巴黎被印度人收留的段落時,真沒想到居然有這麼誇張的運鏡、剪接和場面調度,表面上好像用印度宗教的哲學觀念諷刺法國人離開對自然的崇敬,實則塑造了一個種族「神秘、難以理解、詭異、模稜兩可」的東方想像;更糟糕的是,刻意誇大的動作,例如看見牛時以快速而非莊嚴的節奏膜拜、又大呼小叫地打電話呼朋喚友,這些動作都製造了某種「笑果」,把異民族的傳統信仰當成滑稽的笑點。一群人同時拿出手機讓盧卡斯打電話的情況也是,顯不出印度人對小孩的認同與歡迎,反而像是盲目的偶像崇拜。

再說盧卡斯的父親羅曼(Romain)和影子作家莎菈(Sarah)的對手戲,兩個人在對話互嗆而又在影像上暗示兩個人要被湊作堆的情形,讓我感覺看到Bernard Yerles好像在看梅格萊恩(Meg Ryan)還是珊卓布拉克(Sandra Bullock)一樣,不但是典型的事業女強人兼愛情傻大姐,而且最後通通要被她們嗆過窩囊的男人給馴服。假如我今天看的是《電子情書》(You've Got Mail)這種商業芭樂片,遇到這種設定笑笑就算了,怎麼會出現在一部意圖展現人文關懷的電影裡呢?

就連小牛生死的最後決定原因我都覺得太荒謬了,根本把勇於衝撞體制的鄉下人盧卡斯父子寫成一對莽夫,彷彿前面消遣總統的對話或劇情太刻薄了,只好跳出來說「是這兩個急性子自己搞不清楚狀況喔!我們大有為政府還是一切依法行政,檢疫發現沒病就會還你牛的。」給了巴黎的中產階級──最可能講求法治、規定的那群人──好大的台階,如果不是骨子裡就要打算羞辱衝撞體制者,就是溫情主義過了頭變成鄉愿了。

我實在是很不滿,現代社會最大的三個衝突問題:性別、種族、階級,這部片裡導演都沒有能夠妥善的處理他的立場,把那個小牛向總統反抗的象徵力量全部都消耗光了。再次強調,我對政治正確並不那麼堅持,像《南方公園》(South Park)這種擺明就要嘲弄政治正確的東西我還大為欣賞;不過立場表裡不一就是偽善、噁心。再退一步說,我也並不堅持思想議題一定要處理好,比方說《明日帝國》(Tomorrow Never Dies)對傳媒的思考根本沒什麼深度可言,但我也不想要求這部英雄動作片必須具備探討這個問題的能力。只能說《我的小牛與總統》是挖了坑自己往裡跳,被拿放大鏡檢視這一個部分也只是剛好而已。

人文關懷不能在一旁說風涼話,我很沉重的這麼覺得。

從這一片出發往慕勒之後的作品去推,我想我曾說「《蝴蝶》善於提出問題,但不善於追問。」這句話大錯特錯了。針對莉莎(Elsa)對成人世界提出的種種挑戰和指控,朱利安(Julien)根本是擺出「造物主的錯」然後就了事的模樣,然後就賴皮混過去了。原來原來,他用這麼一個不怎麼高明的故事,就哄騙住了莉莎,也揶揄了觀眾一度興起的倫理思索與辯證──「你們為什麼要這麼自責呢?通通推給上帝就好了!」

上帝的罪己詔救了朱利安的窘境,明察秋毫的檢驗報告拯救了小牛的生命,電影裡大費周章舖排的衝突解決得這麼隨便、這麼訴諸權力者的寬恕和救贖,那我們還需要衝撞體制做什麼呢?還需要思辯做什麼呢?去信個寬容點的神就算了嘛!想到這裡我覺得很多事情容易理解多了,原來我是看到了兩部傳教片,全部都是神學,和人文真的沒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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